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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不可及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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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时间:2021/8/14 16:4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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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梦露给我买下一套三十平的房子。那房子成为我的工作室。

  其实我在小院里画画就行,但梦露说我需要一个工作室。工作室不仅可以用来画画,还可以用来会客和休息,更重要的是,当我老去,可以变成我的财产。一个吊床安放在工作室一角,我躺在上面,眯着眼,摇摇晃晃,摇摇晃晃。我想起我爷爷、我奶奶和我爸。有次在梦里,他们围坐在桌边吃饭,我看着他们,感觉着他们,闻到他们清晰并且真切的气息。我很快意识到这是梦,因为我想起他们早已死去。我不想醒来,可是我很快醒来。我盯着完成一半的画作,那是一个女人,她像我奶奶、像小娟、像星期五。我打开窗子,热浪汹涌而至。城市的夏天生机勃勃,烧烤味花椒味汗臭味小龙虾味扎啤味香水味腐烂的猫狗尸体味纠缠一起。我在这些气味之中,顽强地剥离出苦艾的气味。

  可是我再没有见到小娟。

  可是我见到了星期五。

  星期五在一个周末走进我的工作室。星期五就是周末。

  我躺在吊床上,把吸顶灯古怪的图案当成两只正在决斗的公牛。我虚构出它们因何决斗,决斗的惨烈,以及最后的胜负。我听到敲门声,我不想理。敲门声无休无止,不屈不挠,我突然产生一种预感,认为敲门人或是小娟,或是星期五。我蹦起,小跑,开门,星期五站在门前,娇艳欲滴。她是独自一人来的。自认识她,这是第一次无人伴她身边。

  她进来。打量屋子,打量我,打量我的画。她霸道地躺上属于我的吊床,摇摇荡荡,摇摇荡荡……她斜眼瞅我,突然与我一起大笑不止。她起身,过来,紧紧搂住我,看我的眼睛和头发,突然伸手!我慌忙闪躲,她再一次大笑起来。早不揪别人头发啦,她边笑边说,我好啦!

  她没有读大学。她读了五年职高,仍是初中水平。她说这么多年以来的每一个夜里,她都会梦见特殊学校里的事情。我想这是因为她的生活太过单调。我对特殊学校那段经历极少回忆,更从未梦起。除了我爷爷我奶奶我爸我妈和小娟,我的梦多是余生的经历。那些经历有些在现实里发生了,有些尚未发生。尚未发生的意思是,终有一天它会发生。

  比如我梦见过星期五。就是这样的夏天,这样的吊床,这样的房间和这样的见面方式。我还梦见我们一起吃饭,亲吻,爱抚,我进入她的身体,她披上婚纱,我把她迎娶回家。后来我们真的一起吃饭,亲吻,爱抚,缠绵,高潮时她再一次揪了头发。却不是我的,而是她自己的。她盯着我的眼睛,认真地对我说,我是你的女人。

  我卖画,赚钱,给她买好看的衣裙和昂贵的手饰,请她吃奢华的大餐和街边的大排挡。我们去那个公园,曾经的撒尿男孩已被搬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手捧人造卫星的女学生。女学生粗皮厚肉,丰乳肥臀,卫星轨道扯成了线,小城人们亲切地称她为“拉面女神”。我们坐在“拉面女神”的屁股后面啃榴莲口味的冰棍,起初她啃她的,我啃我的,后来她啃我的,我啃她的,再后来,我们就乱啃一气。那段日子无比幸福,我们卿卿我我,如胶似漆,男欢女爱,水乳交融。我期待她系着围裙,站在厨房为我们煮面,我偷偷从后面抱她的腰,吓她一跳。屋子里播放着布莱兹的《重复皱褶》,墙上挂着我为她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抽象画作,一条白狗趴在角落啃着骨头,一朵昙花悄悄绽放,炸酱的香气在屋子里弥散开来。呵,我娶了一轮太阳。

  有天我收拾屋子,意外发现我爸的敞口玻璃瓶。我把它洗干净,使之变成一个荷瓶。莲藕在瓶子里生长,荷花在瓶口处开放,我把星期五挤到瓶壁,从上到下舔她。她变成一朵荷花,我听到微小的水系在她的身体里流淌,我看到露珠从她的乳房上滴落,我感觉着她的温软,绽放,湿润与颤粟。然后我变成太阳,将她一点一点烤干。

  再然后,她怀孕了。

  她怀孕了。我们照常吃饭,逛街,接吻与缠绵,我们认为怀孕太过正常,不怀孕才有问题。可是梦露与星期五她妈吓坏了。她们躲在屋里商量了整整一天,然后决定去民政试试。去之前,梦露无比肯定地说,国家绝不会允许你俩结婚。

  可是我们不再是傻子。我们有结婚的权力。就像一朵花有开放的权力,一条狗有交配的权力。就像一首诗有倾诉的权力。

  然而梦露说得很对。国家不允许我们结婚。我们患上自闭症,不管治好还是没有治好,都不允许结婚。或者,不管治好还是没有治好,都是没有治好。星期五站在我的面前,一朵荷花开始枯萎。

  我们决定把孩子生下来。不结婚,偷偷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像猫狗一样养着。当然,梦露与星期五她妈对我们的计划一无所知。星期五躺在摇摇晃晃的吊床上,我把耳朵贴上她的腹部,我听到肖邦的曲子在她美丽丰盈的子宫里流淌。

  我们要出去一趟。我带上一笔钱,我们走得越远越好。待回来,我们的婴儿车里,就将多出一个胖嘟嘟的宝宝。宝宝男女都好,小名叫六悦,学名随便叫什么都行。我们定好日期,开始分头准备。

  那几天我鬼鬼祟祟忙忙碌碌,将星期五暂时忽略。到了出发那天,我却等不到她的影子。我站在窗前,看一辆急救车呼啸而过。我突然产生不好的预感。我汗如雨下,心跳如鼓。

  星期五堕胎了。她妈骗她吃下堕胎药,然后将实情告诉她。她惊慌失措跑去洗手间,将手指深深捅进咽喉。她一边呕吐一边哭泣,一边哭泣一边呕吐。晚了,肚子的宝宝,已经不在。

  我操了菜刀,去找她妈。我不是吓唬我,就要杀了她。她妈跪在门口,求我原谅。似乎她比星期五还要痛苦,她一边以头撞地,一边念叨,你们不能要孩子啊!后来她站起来,迎向我。她说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杀了我,你们爱干什么爱干什么,反正我看不见了。

  我举刀,挥下。菜刀劈中墙壁,那里从此多出一条裂隙。后来泥水匠将它填补,抹平,可它依旧明显。它是横在我和星期五之间的伤疤,也是横在星期五和她妈之间的伤疤。

  自始至终,星期五缩在沙发里,既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她真的傻了。她康复,又变傻,她彻底回归了混沌的童年。夜里星期五会揪她妈的头发,她妈强忍着不动,任她狰狞着表情,一绺一绺、一把一把将自己的头发往下薅。然后,待她揪累,她会抱着星期五,一边哭,一边哄她睡着。

  就像小时候那样。

  我将自己闷在工作室,画画,抽烟,自慰,听音乐,喝掉用父亲的敞口玻璃瓶泡制的高度白酒……我卖画,拿钱,把钱带到夜总会,将那些性感的小妞从上摸到下又从下摸到上……我很少回家,更很少见到梦露。我猜测她知道一切,只是故意瞒我。两个恶毒的女人联手杀死我与星期五的宝宝,她们是刽子手,是恶魔,她们应该下到十八层地狱。

  偶尔我会回小院看看,趁梦露不在的时候。可是有一次,很意外地,我坐在无花果树下睡着了。我醒来,膝上多出一条毛毯,面前多出战战兢兢的梦露。几个月不见,梦露形容枯槁,苍老可怜。她肥胖的脸上多出皱纹,白发顽强地将最后几根黑发挤得不见踪影。留下来吃饭吧!她低下声音乞求我。

  她给我做了几道菜,为我打开一瓶酒。她看着我,说,优秀,我真的不知道。不知为何,那一刻,我突然无端地相信了她。她给我倒一杯酒,又盯着我的脸,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我想回乡下了,我老了,我能照顾自己。她说,你也长大了,不再需要我了。

  我懂她的意思。我看向窗外。无花果树宽大的叶片扫着窗玻璃,“沙沙”作响。起风了,梦露缩着身子,似乎想把她的身子缩进她的另一个身子里去。我起身,关上窗户。

  安琪出事了。梦露突然说,回去看看你妈吧!

8

  安琪出事了。出事那天,距她二十三岁的生日,还有一个星期。

  她大学毕业,考了研,刚拿到入学通知。她很开心,与我妈去餐馆庆祝。她们拍了很多照片,她给每一张照片里的她和我妈都加上了两只俏皮的兔子耳朵。她们喝了点酒,趁着酒兴去海边吹海风。她脱掉鞋子,一只手拎着,奔向大海,兴奋地大呼小叫,然后就不见了。她不见了,我妈哭晕过去,被掐了人中,醒来,见潜水员潜进水里,再哭晕过去,再被掐了人中,再醒来,见潜水员将安琪的尸体抱出,又一次哭晕过去。她失去女儿,她已经五十三岁。

  这些年她经历了很多。她英俊富有的丈夫出轨,她知道了,想大度地忍气吞声,她丈夫却不愿意,以自己出轨为由强迫与她离婚。正常人的世界就是这般神奇,理直气壮的人,多无道理可言——就像当初她扔下我,就像星期五她妈打掉星期五肚子里的宝宝。总之她单身多年,靠前夫留给她的一个内蒙特产店过日子。她的生活,并非像她说得那般轻松。

  可是我不想去看她。记忆里只有她年轻时模糊的模样,记忆里的安琪仍然是一个扎两条小辫子的三四岁的小女孩。记忆里她不顾一切离我而去,我没有去看她的理由。

  她是你妈。梦露说,你们才是一家人。

  我回到工作室,躺上吊床,晃晃悠悠,晃晃悠悠。世界太他妈可笑,所以我突然笑了。这时候的笑不合时宜,可是我还是他妈的笑了。

  真他妈的。

  我做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我趴在地上,热情洋溢地舔着地板,年轻的我爸和年轻的我妈站在旁边,满面愁容。我很快长大,上蹿下跳,却不肯说一个字。我跑到乡下,点一把火,房子就着起来了。我奶奶在火光里左冲右突,试图把火熄灭,或者把自己熄灭。我与小娟在草地上接吻,她的嘴唇像蚯蚓一样凉,蚯蚓一样滑。我从乡下跑回城市,我爷爷栽下一棵无花果树,我妈离我而去。我去特殊学校,星期五乐此不疲地揪着别人的头发。我去普通学校,没人愿意理我,甚至没人愿意欺负我。我爷爷在洗手间里死去,我爸在马路上死去,我与星期五的宝宝在黑暗里死去。小娟带来一个男人,男人买了我很多画,他的额头中央,有一个怪异并且难看的突起。星期五爬上楼顶,站在台沿,扬起下巴,张开双臂,如同一只随时准备起飞或者滑翔的大鸟。安琪淹死在水中,星期五淹死在空中,她们的长发变成飘摇不止的水草。梦露坐上长途汽车,枕着自己的肩膀,沉沉睡去。我在胸口栽出花朵,波斯诗人们疯拥而至。吊床晃晃悠悠,晃晃悠悠,晃晃悠悠,晃晃悠悠……

  苦艾是苦的。草莓是苦的。糖是苦的。甜是苦的。一切触手可及。一切遥不可及。

  我刮了胡子,理了头发。我在胸口纹上一棵苦艾,在后背纹上一片无花果的叶子。我打了耳洞,在小臂烫上排成一朵花的六个烟疤。我穿上昂贵的西装,又揣上一些钱。我走出去,阳光让我连打几个喷嚏。我生平第一次坐飞机,我没有感觉自己在飞。空姐讨好地递我一杯咖啡,我并没有跟她要咖啡。

  我妈坐在阴影里。她就是阴影。逼仄的房间里弥漫着难闻的陈年皮革气息,我怀疑它们来自我妈的身体深处。我走近她,她抬头看我,这让她的抬头纹更多更深。她站起来,却不往前,就那么张着嘴,木然看着我。很久后她重新坐下,抖着身体和表情,越抖越快,越抖越快。她没有哭泣。她将牙齿咬出了血。

  我在她对面坐下,打量我们近三十年的岁月。我们之间隔着一棵无花果树,一片海,一个叫安琪的女孩,一片沙漠,一栋燃烧的房子,一张纸,一个芜杂的小院,一缕尘烟,一个巨大的座钟与一个敞口玻璃瓶,一句话,梵高的麦田,灯红酒绿,她的一生,以及我的一生。

  我该说点什么了吧。可是我不想说。

  一滴眼泪,击穿青石。

胡桃夹子浮生(一)浮生(二)浮生(三)浮生(四)谁都可以随便对一个作家指手画脚水大水好大水母亲(1)母亲(2)母亲(3)母子平安(1)母子平安(2)母子平安(3)遥不可及(一)遥不可及(二)遥不可及(三)大风(1)大风(2)大风(3)向日葵韶光抱一抱干掉周海亮我们马上就到花儿与少年太阳裙贼人江南好马三立梦露“天上人间”之“春秋纸”“天上人间”之“棺材床”“天上人间”之“虞姬戏”蓝蛇(上)蓝蛇(下)醉花阴(1)醉花阴(2)惜花春(1)惜花春(2)惜花春(3)好花时(1)好花时(2)圣母颂(1)圣母颂(2)圣母颂(3)圣母颂(4)蝴蝶不说话(1)蝴蝶不说话(2)蝴蝶不说话(3)蝴蝶不说话(4)祼癖女青年呼啦啦俘虏一条狗两条狗三条狗四大冥捕发如雪渡河门牙愤怒的石头巢匪兵甲蝼蚁肥皂泡小美的歌声狭路一条巷的记忆像天使一样死去回忆万家灯火一首诗或者一个女人我和我的肉肉牡丹贱人炒面八钱穿过正午的马车十字红唇让子弹别飞乳房初哺请求支援同伙蛇足剩虫太岁馘天大地大乳房往事木枪春天里周海亮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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